谢荼

“师哥身边还是该放几个得力的人，阿诚不会看账，不擅武功，我瞧着机灵体贴也是一样不沾的，不如索性放到明月山庄去做些粗活，师哥救了他已是仁至义尽了，何必用着给自己添堵？”

“曼春所言甚是，他若没点长处，我自然是不会放在身边的。”

“哦？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？”

“阿诚厨艺好，做出的饮食几乎不输御厨。”

汪曼春知道明楼虽不算挑剔，却是很会讲究的，当年明将军战功赫赫，皇帝厚加封赏，曾几度御赐宴席，明楼肯夸赞明诚的厨艺，想必确有不同凡响之处。

“那师哥可得请我尝尝，有好东西不准私藏。”

“这…”明楼故作为难。

“怎么？我们可好久没一起吃过饭啦，师哥…”汪曼春娇嗔着央求明楼，尾音扬起，明眸流盼，明楼仿佛这才遂了心意，“好，依你。蔷薇！叫阿诚准备午饭，你告诉他，若丢了手艺，往后就砍柴烧火去。”

 

这边明诚换好了衣服出来，阿香瞅他穿一身白玉兰色绣银灰立鹿的长袍更衬得身形高挑，潇洒不凡，忍不住直夸，“这衣裳阿诚哥穿可真俊，好在是给你穿了，不然就这么放着也是可惜了。”

阿诚整了整衣摆，端详一番袖口，皆绣着立鹿图案，意喻“利禄傍身”，于是问道，“这衣服是大少爷的？”

“是呢，也就是这两年做的，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，可大少爷嫌秀气，小少爷又说素气，只好一直放着，方才大少爷一说，我就知道是这件了。可这衣服哪里又秀气又素气了，分明好看得很，要我说，定是大少爷穿着局促，小少爷又撑不起来，他们不好意思直说罢了。”

“哈哈！阿香，你可小心给两位少爷听去了罚你月钱。”

“怎么会？他们这会儿都忙着呢。”

明楼和明台都在与佳人作伴，闲人莫扰，阿诚又不可能这时候去演武场，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没自己什么事了，也就放心地和阿香聊天说笑，两人才说了几句，就见蔷薇急匆匆寻了过来，“你们还在这呢，哟，阿诚哥穿这衣裳真好看！不过怕是得先换下来了，大少爷让你准备午饭呢。”

阿香很疑惑，“诶？今天汪大小姐来不是该郑叔主勺招待么？”

“大少爷跟汪大小姐夸阿诚哥手艺不输御厨，汪大小姐便点名要阿诚哥主勺了。阿诚哥，大少爷可说了…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说你要是丢了手艺，以后就去砍柴烧火…”

阿香和蔷薇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担忧，阿诚自己也听得眉毛直跳，砍柴烧火种地瓜这种种威胁暂且不论，明大少爷真是狡猾得可以，手艺不输御厨——那是夸他么？不外是逼着他做得来也得做，做不来也得做，看家本事全祭出来，日后也再不要想糊弄。

“我知道了。你们两个是阿香更会做饭吧？来帮我打下手，蔷薇回去招呼大少爷和汪大小姐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 

“你们大少爷…原来也这么能折腾人么？”时间本就不多，还平白换了两回衣服，阿诚匆匆忙忙，肩头的鞭伤被牵扯摩擦，火辣辣地疼。

“大少爷平时很体恤我们，所以我们也敢和他说笑，不过他待汪大小姐是不同的。”

“他很喜欢汪大小姐？”

“那是自然，汪大小姐生得美，又会弹琴跳舞，又会舞刀弄剑，对大少爷又温柔，怎么会不喜欢？我和汪大小姐身形相似，每回明家布庄织了新料子出来，大少爷常叫我试，试好了便送去给汪大小姐裁衣裳呢！”

“明家布庄的料子一向别致，倒是衬汪大小姐。”

“可不是么，我原来也不懂得，现如今跟着大少爷看，才知道一匹布料还有那么多讲究。”

阿诚打量阿香一眼，真心实意地夸，“阿香穿，也好看。”

阿香有些害羞地笑起来，“大少爷眼光好，每次也给我和蔷薇选。”

阿诚点点头，觉得明大少爷实在会讨女人欢心。

两人一路说一路进了厨房，明台和曼丽正蹲在角落剥花生吃，明台见了阿诚第一个扑上去，“阿诚哥！你的伤怎么样？疼不疼！”

阿诚不防他这么热情，被扑得一个趔趄，急忙按住小少爷要查看伤势的手，“没事，你先乖乖吃花生去啊，我得赶紧做饭。”

“做饭？我给你打下手！”

曼丽听见阿诚急着做饭，也凑过来，“我也给你打下手。”

 

阿诚知道明台和曼丽不用真的领罚，只要别在汪曼春跟前晃就行，阿香却是不知道的，眼看着俩人要上去添乱，急忙阻止，“小少爷，你们好像…不该在这？”

明台哈哈一笑，“哎呀阿香，大哥正忙着，他又不会一直盯着我，我帮帮阿诚哥，晚点再去祠堂，你帮我保密，我给你买好东西。”

明台显然是前科累累，求起情熟门熟路，阿香也知道平日里大少爷多纵着这位小少爷，不跟他认真，“小少爷去哪我不管，只是别添乱，阿诚哥这顿饭要是做得比不上御厨，以后就得去砍柴烧火了。”

“什么！？大哥这也太难为人了吧？”明台和曼丽不约而同收回手，远远离开灶台。

“别走，大哥这几天给郑叔他们放了假，我还真需要你俩帮忙。明台，大哥喜欢吃什么？”

“他喜欢吃鱼啊虾的，也喜欢羊排，常说鲜这个字实在有道理。可是阿诚哥，大哥刚打了你，你还给他做爱吃的？”明台试探着问阿诚，多少有些羡慕。

“他有恩于我，责骂两句有什么了不起的？再说他要打的是你，又不是我。”

“…大哥下手狠吗？”

“比戚禄司狠，特别疼。”阿诚半真半假地逗明台，疼是真疼，却也是因为他挡上去明楼收势不及的缘故，若打在小少爷身上应该不会那么严重。

“真的啊？阿诚哥…你看我这么可怜，就不给我做点爱吃的补一补？”

“又没打在你身上，补什么补？”

“明台你就别添乱了，阿诚哥在这，咱们来日方长，今天这关他要是过不去，以后谁都没的吃。”

“还是曼丽聪明，汪曼春喜欢吃什么？”

曼丽提起汪曼春就恨得牙痒痒，不过还是据实以告，“她偏爱口味重的东西，再有就是甜点了。”

 

“行，鱼要清蒸才鲜，羊是浓油赤酱的好吃。明台和曼丽来帮我剥荔枝和樱桃，从中间割开去核。阿香，黄瓜切段，掏方槽出来。”

阿诚嘴上吩咐着，手里也不停，把小羊排洗净剁成小块进锅煮，捞了把虾煮熟，给阿香剔除虾线，又把武昌鱼刮鳞掐头去尾，掏出内脏，从背部开始切，每一刀下去连骨带肉干净利落，刀刀一样的厚薄，只有鱼肚子连在一起，切好便将鱼肉片片叠放成开屏一般，鱼头搁中间，放作料腌制。

再看看那边边帮忙边吃的两个，“剥这些足够了，把樱桃塞进荔枝里，找个水晶盏来，贴着盏里面摆满，空隙拿糯米饭填实。阿香再帮我切一些各色蔬菜丁，虾肉也切丁。”

几个人看他做得认真，都不敢含糊，指哪打哪，让干嘛干嘛。

阿诚见羊排煮得差不多了，烧热油炸过花椒大料加糖炒，羊排入锅上色，再加料酒姜蒜酱油，一块豆腐乳点睛，随后放羊排汤里大火烧开小火焖，那边鱼肉撒上葱姜枸杞辣椒，进锅大火蒸。

羊排只等收汁，鱼肉只等入味。

主菜做好，阿诚才算松了口气，捞过一根黄瓜，抄刀削皮，对着黄瓜皮精雕细刻一阵，几杆修竹跃然于白瓷盘上。阿香不用教，接过阿诚调的汤汁，把切好的丁细细调拌，一勺勺灌进黄瓜盅，摆在竹间。阿诚自去煮了些郑叔平日做的甜酒酿，盛在琉璃碗里，又取了个水晶盘，把明台和曼丽细心摆好的甜盏倒扣，淋上糖桂花。

“阿香，时间快到了，记得先上酒酿，再上凉盘。”

“哎，好嘞。”

阿诚又等了一阵才把红焖羊排和孔雀鱼起锅装盘，明台和曼丽闻着香味恨不能扎进锅里，待看到色泽鲜美的羊排和晶莹剔透的鱼肉，更是眼睛都直了。

 “好香！阿诚哥，这两道菜能比得上御厨不？”

阿诚舀了点汤汁尝味，“味道调的不错，原料也好，大概差不到哪去。菜我端走了，锅里给你们留了点羊排，先解解馋吧。”

“阿诚哥最好了！”明台和曼丽欢呼着去锅里扒拉羊排，阿诚笑着摇摇头，端了两道热菜去交差。

 

“大少爷，汪大小姐，请先喝杯酒酿暖暖腹。”阿香端上了琉璃碗，才开始布菜。

“嗯，酒酿清甜，喝了倒是开胃。这两道凉菜叫什么？”

“回汪大小姐，红的叫做胭脂扣，绿的叫做翠竹报春。”

明楼见汪曼春感兴趣，做了个请的手势。汪曼春盛了一勺胭脂扣，把浇了糖桂花的樱桃荔枝和糯米一起吃下，酸甜味和花果香气在口中层层铺开，不同的口感被糯米粘在一起，确实合她口味。

“这道胭脂扣色香味俱全，名字也起得好。”汪曼春浅笑盈盈，端了酒敬明楼。

明楼笑得温柔，接过饮尽，“曼春喜欢就好，再尝尝这翠竹报春，吃着爽口。”

两人尝过凉盘，阿诚的热菜刚好上桌，“大少爷，汪大小姐，请用红焖羊排、孔雀鱼。”

汪曼春各尝了一口，脸上露出赞叹之色，又动了几筷。“羊排色润汁浓，鱼肉鲜嫩爽滑，果然味道极好，可见师哥没有诓我，阿诚还真是了解师哥的口味呢。”

明楼却不怎么领情，“尽顾着我的口味，没一点待客之道。”

“懂得事主之道才难能可贵，我瞧着阿诚虽然不机灵，对师哥倒是忠心耿耿的，师哥该赏他才是。”

“难得你肯不计较，又为我着想。”明楼把明诚一番烹饪的劳累和苦心全归了汪曼春，赏赐也是草草了事，“阿香，你带阿诚去账房支十两银子。”

“是，大少爷。”

“谢大少爷，谢汪大小姐。”阿诚恭敬地俯首，并无二话。

 

两人退下后，明楼方才开口，“士别三日，真当刮目相看。我竟不知师妹如今有这么大的本事，敢给我下药了。”

“师哥。”汪曼春嫣然一笑，“我只是许久不见，和师哥玩笑一番，师哥从来无所不能，我哪里知道，能真的药倒你呢？”

“你师哥还没不济到能被人随便药倒的份上，不过哄你开心罢了。”明楼暗自压下体内的药性，抖擞着精神指点汪曼春，“你这些玩意儿我吃了就跟糖豆一样，无趣得很，下次要和我玩笑，也该备些合我身份的来。”

“是，我知道错啦，师哥别生我的气好不好？”

“你呀，我什么时候认真打你一顿屁股，你才算安分。”

“哎呀，师哥就饶我这一回吧。可是师哥，你真的吃下去了？怎么会毫无感觉？”

明楼一脸不解，“我该有什么感觉？”

汪曼春有些脸红，“没什么，是我学艺不精，叫师哥看笑话了。”

“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就好，回去后勤勉一些，我笑话你不碍事，要是给外人笑话了，你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！”

“师哥教训得是。没曼齐的消息我也该回去了，找不到他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。”

“好吧，你别急，我也叫我手底下的人留心着些。”

“多谢师哥。你对明台也温和些吧，闹到你大姐那里去，她又要责罚你。”

“好，师妹心疼我。”

汪曼春俏脸一红，望他一眼，“你知道就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