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楼诚】江山灯火 (十九)

第二日一早正赶上些许小雪,明台小少爷打扮得油头粉脸,发髻高束,一身浅金配墨绿的厚袄,牵了匹金络青骢马,由六名侍从跟着,一路护送明镜的钗头凤到了军械厂。

军械厂守卫森严,莫说人,连兵器都不许随便进入。

管事打量一眼明台便猜测是哪家公子,因此说话客气,“小公子请留步,我们这儿除非紧急特例,兵器都是由专人持令送来,您这样单枪匹马,是不给进的。”

明台看他一眼,丢了王天风的令牌与他,“本公子便是紧急特例,家姐回京日短,这杆枪是沙场功臣,至关重要,可没时间在那些琐碎周折上耽搁。”

管事细细查看令牌后,便恭敬接过寒光凛冽的枪,“有劳明公子大驾,这枪可是需要检修淬炼?”

明台挥挥手,“我不是很懂,你们看着办,总之收拾得锃光瓦亮,一枪能串糖葫芦般杀死十个八个的,也就是了。”

“…是,我们定当竭尽所能。只是公子知道,兵器淬炼不易,至少需要两天时间。”

“两天?行,我在你们这住下。”

“这…公子可别为难在下,军械厂国之重地,一向不许外人进入。”

明台双眼一厉,纵身下马,劈手便将钗头凤夺了回来,“管事这是为难我!这杆枪跟随家姐,护她卫她,便如我性命一般,岂有人将性命随意交与他人的?”

“今日若放公子进去,公子和我都当以军法论处,小老儿贱命一条,死不足惜,公子锦绣年华,岂不可惜?何况…管教不严之罪,怕是多少要牵连明家。”

“好啊,你敢威胁我?”

“不敢。”那人嘴上说着不敢,却始终横在明台身前,不肯相让。

明台与他僵持一阵,气恼地乱踢地上积雪,“也罢,我这就回家请示兄姐,让他们做主。”

那管事也终于松了口气,客气道,“小公子慢走。”

 

明台才要离开,便见一顶暖轿打不远处行来,轿帘一打,一美貌少女缓步走出,正是汪曼春。她系着艳丽的朱红狐皮披风,穿一身绣花黑锻夹袄,长发随意挽了个髻,簪一支步摇,缀了几枚打磨出无数镜面的通透水晶,行走间晃出满身散碎的光,越发显得欺霜赛雪,红妆娇娆。

明台见了这精心的打扮,心中一阵冷笑,这自然不是给自己看的,汪曼春枉自多情,只是她今日既出现在这里,便是亲手斩断了和明楼最后一分情谊。

“明台?你怎么在这?”

明台不冷不热,“我来送大姐的兵器,他们拦着不让进,我正要回去请示大哥。”

“你大哥呢?他怎么不亲自来?”

明台面上顿时闪过不忿,“哼,那还不是为着汪大小姐的缘故!”

“怎么…他…?”他不想来这里见到我么?

“你去了我家,大姐怎会饶了他?昨儿个上午大姐刚到家,下午便行了家法,大哥现在床都下不来,还来这?”

汪曼春面色一白,“怎么会这样!?”

“我还想问呢!怎么会这样?好好的一家人团聚,闹得不可开交。怕是再来几回,我便要少了个大哥了!”明台说着便要上马,汪曼春急忙拉着他,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”

“什么意思?…这可不是大哥头一回挨家法,汪大小姐不知道?”

汪曼春霎时愣住了,她咬着嘴唇,眼眶有些泛红,“师哥从未同我说起。”

“他对你可真好!”明台咬牙切齿,眼见汪曼春动容,不肯放自己回去,便缓了缓神色,顺着往下问,“那不知道汪姐姐能否看在大哥的面子上,通融通融,让我将这兵器检修淬炼一番,我承了你的情,也好回去交差。”

“这…军械厂不许…”

“也罢!”明台不等她说完便打断,“汪大小姐既然同那管事一样拿这话堵我,我无甚好说,可惜大哥有为你挨打的情分,他弟弟仍要吃一口凉透的闭门羹!”

 

却说汪曼春自从上次夜探明家之后,一心认为明楼爱她,只是多有不得已的苦衷,兼之后来再听南田说明原委,更觉得明楼不易,便一直想着如何多使几分力,不教明楼一人苦苦煎熬。

南田提出与她合作,她本待拒绝,可细细想去,深觉南田的话不无道理。

唯一横亘两人之间的,便是明镜阻拦。若能不动声色除了明镜,既是成全了自己,又可获取南田信任,等她借南田的力在汪家竖立起威信,再伺机杀了南田,便等于是为明家报了血海深仇,明楼怎可能不深受感动?到那时两人再无嫌隙,汪家管事之权亦在掌握,长相厮守便是水到渠成。

汪曼春打好了如意算盘,明镜回京前,她已与南田结盟。

南田虽然有九成九的把握汪曼春必定对明镜下手,却还是担心万中有一,亦做好了亲自动手截杀的准备。因此明镜返京,汪家、南田、汪曼春、戚禄司都各自派了眼线盯着,明楼之所以让明台带人出城迎接,亦是为了明镜安全。

汪曼春才得了眼线的消息,赶来军械厂就是为了接手明镜的武器,莫说与明楼的情分,单只为了她自己,都不会让明台这么回去。

“明台!”

明台停了脚步,挑眉等她。

“你这脾气…就不能等我说完么?师哥如此待我,身上又受了责罚,我若让你原样回去,岂不教他伤心?你随我来,进去了不许乱看乱摸,一切都听我的,总可以吧?”

明台这才露出喜色,“如此,有劳汪姐姐了。”

汪曼春白他一眼,“哼,现在知道叫姐姐了?不知谁方才一口一个汪大小姐!我还不知道你?你心里还在怪我上次与你那小妹子动手,对不对?”

明台嬉皮笑脸,“说起来那回是我失礼,姐姐这次可别跟大哥告我的状。”

汪曼春知道他向来风流浪荡,不过一个略有姿色的丫头,不会放在心上,便只问他,“你大哥可还好吗?”

明台皱了皱眉,支吾道,“左右也不是头一回挨打,放心吧,他皮厚!”

这样一来汪曼春反倒更加担心起来,恨不能立刻飞去明家看望明楼。

明台见她如此,表现出些不忍,悄声与她说话,“挨打事小,我听大姐的意思,是想让大哥离了京都,杜绝与你见面呢。”

“此话当真?”汪曼春恨得心头发痒,表情都有些微的狰狞。

“还没作数,大哥少不得要养几天身体,大姐又在气头上不愿见他,这事怎么也能拖得一时三刻。”

“……”

 

两人说着,已进入到军械厂里边。

军械厂外部看起来并无多少稀奇,内里却是占地极广,高悬的拱顶距地约有十丈,大小厚度各不相同的透明棱片纵横交错,将光线反射到各处,极为敞亮。

远处一间间库房存着数之不尽的各类材料,近前安了轮子的高架上分门别类堆放着武器防具,匠人穿梭其中,这边数架熔炉烧得热浪翻滚,那边一溜儿大锅煮着器具载浮载沉,更有许多奇异的巨大机械吱呀作响,空中不时有东西快速飞过带起的风声。

当真是光怪陆离,见所未见。

明台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瞧稀罕,汪曼春已招呼了人来介绍与他,“魁康,这位是明家少爷明台,专门送翊麾校尉的兵器来淬炼的。明台,这位是军械厂的好手,最擅长的就是炼枪,钗头凤你可以放心交给他。”

明台打量那赤膊汉子一阵,并不十分信任,“你先给我说说,这枪如何?”

魁康把枪接过去,掂了掂,弹了弹,“这长度和重量是女子用的,枪身的材质不错,但是久经风霜,有些发脆,得泡上一泡。枪头也钝了,但又不能再磨,你看,再磨就薄了,根本捅不死人,我看还是找同样的材料来,重做一把枪头牢靠。”

明台听他说的实在,略微放心,“行,我就交给你了。你可得仔细把握,这两天我哪也不去,就在这看着你弄。你放心,我不会教你白白辛苦,收拾得好了本公子有重赏!”

“行嘞!多谢明公子赏识,咱们这就去干活!”魁康说着冲明台一拱手,又向汪曼春行礼,招呼了几个人径自去了。

明台也不客气,一屁股坐在汪曼春着人布置的椅子上,一双眼黏着钗头凤,片刻不离。

汪曼春心中暗笑,行家手法,岂会让一个纨绔子弟看出门道去?

她不理会明台如何紧盯,只安顿好他,吩咐人一天三顿按时送饭,别由着他胡来,便去忙自己的事。

 

也算汪曼春运气不错,这明小少爷一门心思看着枪,倒是当真没有胡作非为,给她添麻烦。

整两天后,钗头凤改头换面交回了明台手里。

他为守着这杆枪几乎茅厕都忍着不去,要么便憋到魁康能停手的间隙,带上魁康和钗头凤一块去,汪曼春也着实有些佩服这位小少爷的秉性,“如何?明小少爷亲自监工,对这枪还满意么?”

明台学着魁康的样子掂了掂,弹了弹,果觉结实趁手,铮然作响,“嗯,还过得去,勉强配得上我大姐。呐,魁康,赏你的。”明台抛了个钱袋给他,里面鼓鼓囊囊都是银锭。

魁康喜不自胜,叫过几个兄弟分钱道谢,这才把剩下的赏钱仔细揣起来。

武器整好,汪曼春亲自把明台送出军械厂,侍从早已在外等候,一行人又再珍而重之接祖宗一般,把钗头凤护送回家。

明诚于暗中看了两天,魁康等人在他眼下是无论如何翻不出花儿的,旁人瞧不懂的手法,在他眼里便如一加一等于二那般直白简单,自然,那心灰与心寒也丝毫不打折扣,赤裸裸摊开眼前。

明诚在黑暗中静待了一阵,转身去墨家专门存放档案的地方,除了这些人,他还要知道钗头凤的档案是否也被改过,若有出入,那串通一气的还要加上记录和检查档案之人。

档案司在军械厂之外,所有确认无误的档案笺皆通过半尺见方的隧道传递,只进不出,而那扇紧锁的重门唯有家主知晓方法进入。

阿诚计算着魁康淬炼钗头凤的时间、位置和与之对应的记录厅,从众多方笺中取了一张出来。

果然,不仅所用材料与火候被改得面目全非,连操作之人的名字亦无一能对得上。

阿诚闭目凝神,计算小厅中今天该谁当值——凡能进入小厅的,皆是墨家有一定地位之人,若是连这一道防线都被人侵入…阿诚实在不敢往下想。

手中方笺忽因手指颤抖坠地,如同断翅的蝴蝶吹落北风——阿诚想到了那人是谁,恍惚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,彻心彻骨的寒意蔓延开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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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更有木有觉得惊喜!~~反正我自己是很惊喜╮(╯▽╰)╭

昨晚兴发如狂,十分想码字!江山和吉他精都想往下写,最后选了这篇来宠幸,写到一点多码了一章出来,捧脸~希望今晚还有这样的状态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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